二十四节 长月见闻-《挥戈逐马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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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头冠是闪光的皮桶子,垂下两条丝带,牢牢地系在脖子下方,看起来像个读书人,然而模样却与读书人相差甚远,宽大的袖子在末尾给收了,现出护腕的一截。

    贵族?!

    应该是贵族。

    可哪家贵族穿得板棱板棱的?!

    到了这个年龄,还带着没什么装饰的皮弁冠,爵士都知道,这种桶形的皮弁和另外一种武人扎的,板型的皮碗,都是要把头发紧紧地抓起来,固定死,免得战场上出现意外,不但看起来傻,还比金属的要让人难受,把头皮抓得死紧,回到家里,离开战场,而又不赶什么庆典,不外出做客,没有人肯戴。

    可是这人戴了。

    他的眼神很平静,但是太沉穆了,虽然洋溢着一些柔和,还是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,很特别的感觉,放到别人身上,别人未必能看出点什么,放到狄阿鸟这里,他的第一个印象就已经出来了,那是军人埋进去的杀气。

    狄阿鸟站在一旁,默默地注视着,发现那人无意间扫来这儿,在自己脸上定了一下,自前头回头。

    一个足足堪比穆二虎的中年虎躯大汉越在一旁,把他的马牵了。

    他又回过头,站在前面,轻轻地一干少年人说:“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尔等血气方刚,心里要是念上了美色,怎么一心杀敌报国?!”

    走在前头的大汉微微笑着,歪着头看,脖子露了出来。

    脖子里就有伤,灰黑色,蚯蚓似的爬衣裳里头了。

    再看他腰下,一把短剑。

    狄阿鸟等他们走过去,再到背后补两眼,与他们分道,先去了张大水家。

    从中条街上下了窄狭石路,便入了巷陌,两旁房屋经过修葺,已经再现了旧貌,走在上面,好像从今天走向昨天。

    今天自己牵着马,带着沧桑和回忆,那时又是一个什么模样呢?!

    狄阿鸟心里一翻,给找到了,那时的自己比现在矮了大半头,走路,一半跑,一半跳,不像现在,缓慢比步,心酸酸的,那时内心中,好似没有太多的忧虑,是的,没有,虽然从塞外回来,可有自己的父亲,自己什么顾虑都没有,吃饭,睡觉,玩闹,读书,自我表现,打扮自己,做推牛撑,增加肌肉,一心想着怎么勾引黄皎皎……恍然如在梦里,前头就到了。

    到了之后,一时间竟出了印象,这是张大水家么?!

    竟然阔绰了许多,房子给修了,院门用大青砖打了起来。狄阿鸟连忙拉马回来,一直出了巷子,喊着马不芳,沿横穿巷道去下一个巷子,到了一看,这条巷子连像都不像。

    我的乖乖?!

    难道几年时间,自己竟忘了自己在长月的家了?!

    他心里什么味都有,也不免焦急起来,拉着马,到处找,最后,干脆再回去,回去了,沿着巷子再到一开始怀疑不是的那家院子外,扣了扣门,门给开了,却是一个满脸麻子的老女仆。

    狄阿鸟犹豫地伸伸头,问:“这还是张大水家么?!”

    “我们老爷?!”女仆问了一句,旋即打量狄阿鸟的衣着了,说了句,“不在。”

    狄阿鸟松了一口气,又问:“老夫人和嫂夫人在么?!”

    女仆歉意地说:“老夫人过世一年了,你怎么知道?!你还是迟些再来吧,我们老爷不在家,在衙门里。”

    狄阿鸟深深叹了口气,又说:“你给嫂夫人说一声。”

    女仆犹豫了一下,还是拒绝了,说:“夫人奶着孩子,不方便,家里只有我们几个女流,您还是请回吧。”

    狄阿鸟真是没想到,到张大水家门口,还遇到个油盐不进的老婆婆,放到几年前,他肯定喝一声:“老子跟你们老爷是什么交情?!”硬闯进去,在院儿中大喊,可今日不同以往,就淡淡地说:“你先给嫂夫人说一声,让她知道谁来了好不好?!你不是主人,你赶我,未必就赶得对。”

    马不芳已经生了气,哭丧眉一拧,骂道:“你这死婆娘,赶紧给我滚回去说一声,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闲,耽误了我们主人的事儿,我把你给捏散了。”

    女仆大怒,如果是狄阿鸟开口骂人也就算了,一个小老头,在自家门前敢骂人?!

    她张口就要还嘴,却被狄阿鸟打断了。

    狄阿鸟忽然记起一件事,摸出了几枚钱,递过去。女仆这便说:“那我给你问一问。”她走了之后,狄阿鸟不免感叹,回头给马不芳说:“这是我一个哥哥家,离京的时候,还只是个看城门的门侯,按说也是个官,管好几十人,小日子也才勉勉强强,现在可好,门人都要收钱了。”

    升官发财是好事儿,总不能穷个叮当响,自己高兴。他一边说着,一边在门口寻找做官多大的痕迹,看了半天,找不到,说:“这没有门墩呀,不像是上了位的官员呀。”正说着,张大水的女人奔出来了,跑来开门,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孩子,怀里抱着一个看个头和嗒嗒儿虎差不多的孩子。

    她一见狄阿鸟,两眼泛泪花,连声说:“你怎么回来了?!”

    狄阿鸟笑了笑,背着马鞭,笑着进去了,回头逗了逗她的孩子,问:“大水哥现在做了官儿?”

    张大水的女人“切”了一声,说:“哪是什么官?就是管这一片的闾吏。他识字不多,要是像少爷一样读些书,那就好了,这不,光说升,升不上去,门侯一变,才是个管街道的,平日竟是些商贩,掌柜的找他,这不,下人就给误会了。”

    刚刚出来开门的老女仆大老远站着,两手揣到衣袖里,大概不知刚刚收下的门钱是不是烫手,该不该还回去。

    狄阿鸟倒也不去提,只是说:“我回了好些天了,没顾得过来,这不,今天去了趟皇城,大内赏了些锦缎,过来给你们留下几匹,还不知道你们有了孩子,不然,就给孩子带点见面礼了。”

    他也不进屋,只卸了几匹光亮亮的锦缎,给说了一下自家的住处,就要走,找借口说:“别的我去集市上换掉,现在一家也是二十余口,吃得我顶不住。”

    几个女人都看直了眼,关键不是锦缎漂亮,而是它的出处。

    大水的女人出自狄阿鸟家,狄阿鸟等于是她的主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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