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六节 高堂白发-《挥戈逐马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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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狄阿鸟从中找到了几分健符的影子,故意说:“白天读书,晚上回来习武,年纪轻轻的,不累么?!”

    少年摇过头,说:“祖父严厉,孩儿自然不敢怠慢。”

    他主动要求,也说是他奶奶的意思,带狄阿鸟四下走走,看看,先一步走到前面,几步一引,连声说:“这片宅院修了好几十年,我小叔娶媳妇时,家祖准备为他翻修,也好不让婶母觉得寒碜,可没顾得,现在我们都知道,我小叔已经殉国了,家祖心里憔悴,也就淡了下来,据说等我长大娶媳妇的时候,再翻修。不过我看,都是在哄我的。”

    一路上碰到的都是些妇人。

    有的年轻点儿的,看人既羞涩又火辣,有的依仗着年龄,大声问少年:“健威,这是哪来的客人呀。”

    狄阿鸟听着健威介绍,总觉得怪怪的,他一抬头,把房邸看了个透,只见后底的房屋修得格外高大,似乎翻修过,不由向健威询问。健威神色凝重,说:“叔父大人,那里就不要去了吧,那是我们家的祠堂,有些人做了孤魂野鬼,有些人,只剩下骨灰和衣冠,进去之后,阴沉沉的。”

    狄阿鸟也感到一口沉重的气压在胸口,轻轻地说:“我想去看看你小叔。”

    健威下了好大的决心,这便说:“好吧。”

    他前头带路,很快找到后门,带着狄阿鸟进去,骤然来到小殿。清明祭食,本来遮盖供案的幔子撤了,长长的案子上密密麻麻,都是一些黑漆牌位,好像一座黑云笼盖的宝塔,又撒过纸钱,而白色的纸钱落在周围,就像是一个个游动的幽灵,狄阿鸟一个本能,把手遮到眼上。他不是害怕,而是同情,这么一看,那么外面老是碰到妇女,就不那么奇怪了。

    通过宝塔般的台阶可以看到,上下也不过几代,一个家族战死了一壁男丁,岂不让人心酸酸的。

    健威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他小叔,狄阿鸟揖拜一番,回过头来,刚刚回去,田庄锣鼓急促,有人在里头喊:“老少爷们,姓李的又要北面那块地了,那些地是咱们一族人用几百条人命换回来的,他们凭什么拿走?!凭什么?!他们的庄客都骑着马,举着火把上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狄阿鸟连忙看向健威。

    健威说:“坏了,我爷爷不在,大伙要去夺地呢,我爷爷早说了,那块地咱不要了,咱们争不过姓李的,可是大伙都不听。”

    狄阿鸟毫无疑问地当成一句废话。

    要他出生在这样的家族,他也二话不说,上马去夺,短短两代就战死上百男丁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军功得来的一点儿土地,焉能拱手让人?!他看着大伙到庄子前头聚集,健威也赶着去,连忙跟上,到了一看,火把也点起来了,一个拄拐杖的老人在那上头哭呢。

    他无力地挥舞拐杖,说:“老三不在家,你们别闹好吗?!要说那块地,也是朝廷赏给老三他父亲。自古铁打的算盘,流水的兵,金打的皇家,无限的功。一代一代的功劳,往不如今哪。你们一定要去争地,不过是争坟墓呀。”

    一条大汉说:“他姓李不就是出了个皇后吗?!他们就不是关中人,凭什么占我们的土地,大不了去陛下面前评理去,难道他还能把一块地赐两次不成。”

    狄阿鸟一下明白了,为什么健布不敢要,皇后家的人要块地,谁敢争呀,至于是不是一地两赐,谁知道?!未必是皇后家的错,地方官员,谁不会巴结要人,痛打失势的人?!这种事到了后来,往往成了两个门阀斗气,骑虎难下,像当年田汾,窦婴,就是一块地之争,窦婴被灭族,田汾后悔不及,但是,他们这样的显赫门阀,要斗,中间根本就停不下来。老人克制地说:“我们健姓是西乞家的子孙,经历过的事少吗?!我们让出一块地能怎样?!老三不是答应了,用他的封地补偿你们。”

    一个年轻人说:“可我们也不能老拿三叔的东西呀,三叔的东西,那是他一刀一枪挣回来的……”

    老人大怒,大声说:“胡说,那是万岁爷的隆恩。”

    狄阿鸟不免有些悲哀,牺牲了那么多人,却不敢承认,是一刀一枪挣回来的,非要说是万岁爷的隆恩。

    后辈们咽得下这口气?!

    果然,十几个年轻人不顾反对,拉出了一匹、一匹的战马,和长辈们在屋前屋后争执。

    夜风一阵一阵地吹,吹得人心寒。

    狄阿鸟算是亲眼看到了一回门阀之间的倾轧,这个毁灭健氏的场面眼看就要发生,也许,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,不违良心地看着健氏一族走向没落,然而却实实在在地发现,自己却无法忍受。

    他看健威在一旁干着急,提醒说:“冒充你爷爷留的有话呀,去告诉他们,先礼后兵,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儿?!先打官司。”

    健威醒悟过来,连忙往前头奔跑,庄外火把却上来了,往里头抛火把呢。

    这姓李的也太目中无人了。他们怎么能这样败坏皇亲的名誉呢?!抢地,抢地就是,跑到人家门外挑衅。

    狄阿鸟苦笑着,再回头,发觉健布家的老太太都出来了,过去扶了一把。

    老夫人两只瞎了的眼茫然在空中扫几回,安慰说:“孩子,让你受惊了。”她跟身边的人请求说:“把孩子们都喊回来,都喊回来,老爷都说了,李氏雇佣的都是胡人,都是胡人,我们都是拿自家人拼命,我们拼不起呀。”

    狄阿鸟一下有了不祥的预感,雇佣的都是胡人,怎么雇佣来的?!联想到那天在贸易行,他敢肯定,这些胡人的雇佣中,至少有自己的阿妹在搅弄,他恨恨地说:“老夫人你稍坐,我去去就来,我看他哪一个胡人敢近庄园半步。”说完,给人要了自己的马,纵身骑上,一口气奔出庄园,果然给看到许多的骑手,是不是胡人不知道,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,他们是故意来挑衅的。

    他迎面过去,怒吼一声:“博格阿巴特在此,哪个不怕死的过来。”正如他所想,果然有他自家的人在里头,驰马赶了一遭,这些骑手撤了个精光。

    他刚要回去,告诉一声,一骑奔到了跟前,上去一看,是赵过,不禁大怒,喝道:“你不是回武县了么,怎么也在里头搅和?!”

    赵过连忙滚下马,说:“不是我,我就知道你在这儿,才赶快跑来报信儿。”

    他又说:“这是阿田主使的,是她主使的,她还让我答应她,答应她去刺杀健布。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,才来这儿告诉你一声的,人已经派出去了,除了这里,还去华阴劫杀,还去华阴劫杀健布本人了。”

    狄阿鸟一拍脑门,咧了半天嘴角,才恨恨地说:“我就知道会是她,这个小王八蛋,疯狂起来,什么都不顾,还学会借刀杀人了。”

    他让赵过等着,回到庄园说了一声,立刻带个人回来,大声说:“快带路,迟了来不及了。”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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