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节 庄伯除弟-《挥戈逐马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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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两人相互看着。

    韩英拉拉对方的胳膊,说:“我们回去吧,马队很快就要上路了。”

    李思浑还在失神,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,过了好一会儿,轻声问:“韩英,你熟悉我姐夫,你说,他会收留这些逃过去的百姓吗?!”

    韩英寻思了一会儿,回答说:“我也不知道,接纳逃民,不是反叛吗?就是朝廷不过问,人家也说他假好心,可我也说不准,相公大人又有什么不敢做的?”

    李思浑觉得自己的智慧不够用,还了他一句:“等于没说。”

    他们正要往回走,不知哪儿传来激励的马蹄,两人一边听着,一边走着,尚未走回马队,自家人来接他俩了。

    众人站在马队驻地旁说这件事,一支马队出现了,十来个骑士从身边冲向关卡。

    李思浑好奇心大,第一个想起那个死了的军官,非常想知道这些官骑见了会怎样,猛地挣脱出韩英的手,大叫一声:“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打着车轮一样的两腿往前跑。

    很快到了跟前,果然看到骑士们在关卡那儿下了马。

    他凑了上去,只见为首的中年军官用手抚摸过死去军官的面庞,摸出一纸公文,放在死者身上,过了一会儿,站起来,走到一群将士的面前,低沉地宣布说:“童林不但是我的老部下,还是我的同窗,几年前他投笔从戎时,写信给我,我就觉得,朝廷一定会多出一位名将。可是呢,他的军途却异常坎坷,大小数战,无一战不立功,却无一战受赏,直到现在,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提尉。这次本部刚刚接受朝廷交付重任,可是晚了,他给死在流民蜂拥的墙下,令人扼腕,你等代我把他好生下葬了,回头再好好修墓。”

    他又说:“这次流民浪潮是地方的事儿,甚至可以避免,却因为种种原因让我们来擦屁股,确实不应该。不应该,可是诸位,我们现在还能靠谁?现在备州这一个烂摊子,也只有你们才在乎东夏王会不会成为咱们的威胁,东夏王虽然是朝廷藩王,但你们得清楚,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与我们为敌的一天?这么多流民投他而去,等于送给他兵马,送给他百姓,放任不管,行吗?不行!当然,就这样设卡,围追堵截不是办法。童林死了,这是设关卡之前未能考虑过来的,你们在这儿守着,但就不要阻拦他们啦,我会去东夏王面前讨要,让他把人还回来。”

    他回过身,往一旁的关卡大门指一指,说:“堵上。”

    说完,走到自己的战马旁边,看似要走间,忽然又转了回去,说:“从此之后,你们这一校,就叫童林校,记住童林今天的壮举。”

    这一次,官兵已经去封门了。

    他要骑马走,看到了李思浑,也看到了追李思浑,追过了门洞的韩英几个,最后把视线定在李思浑身上。

    李思浑和韩英虽然换了衣裳,但有些东西还是掩盖不住的。

    这位军官走近了,又黑又瘦,两臂修长。

    李思浑有点粗神经地在脸上拉了道笑容,退了一步。军官再打量他几眼,问:“你不是东夏王的奸细吧。”

    韩英看到他的卫兵从四面上来,一把扶住腰间的短刀,拱在李思浑的一侧。

    一个同伴立刻代他们回答说:“长官,我们是生意人……”

    这军官严厉地大喝:“闭嘴,我问的是他,不是你。”

    李思浑说:“你别管我是谁,想留人,就得给人吃饭,让你这样儿饿着,你比他们跑得还不要命,老子――”他发觉军官两眼犀利,一旁的卫兵几乎想上来打他,就说:“口头禅,你要是觉得老子骂你,就当是。老子是粗人,就知道一顿不吃饭,心里就饿,两顿不吃饭,心里就慌,三顿不吃饭,滋味没法说。你要是个明白人,就在这儿煮点粥,稀稠没关系,大伙看着也有底。”

    军官又把杀气收下去了,说:“你说得对,可是我们根本没来得及,就这些将士,也只带了一点吃的。”

    李思浑说:“这是理由吗?这还是你们的错,外敌打过来,你们也这样吗,带一点吃的,只动员这点人?要我看,这是在扯皮,你们,这个军队,还有当官的,父母官都在扯皮,受害的是百姓,想拴住他们?你拴住他们,拴不住他们的心,止不住他们的饿。这个人死了,那还不是拿自己一死来劝人吗?怎么样?没有用,为什么?!没有良心?不是。饿。饿极了你也不要脸,知道是条活路就敢趟。”

    军官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韩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,就怕他翻脸,不料他却不紧不慢地说:“我听说有几个读书人不老实,一味挑拨,不是你吧?!”

    李思浑一笑,拿指头往自己鼻子上一点,大声说:“我?!”他冷笑说:“我还想呢,可惜我不是你们备州人。”

    军官问:“这么说,你是东夏王的人了,东夏王打招呼也是这么说的,不过我们这边的事儿你不懂,我有军粮,我是可以赈,可是我一动,地方上就更甩手不管,小兄弟,这个你想过吗?他们不但要一口吃的,他们要几个月有吃的,几年有吃的,他们想有地种,我能给他们吗?”

    李思浑冷笑说:“那你让他们跑就是了,就你这,还跟东夏王斗心眼,民以食为天都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军官却没有生气,拱手说:“小兄弟,在下受教了,我看你也不像胡人,劝你一句,出入东夏,别忘了家乡的父母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扭过头,先给身边的一个骑士窃窃私语两句,然后上马,大概是真找东夏王要人去了。

    李思浑竟不管他走没走远,先朝地下呸了一口,才和大伙一起回去。

    走在半路上,韩英就在埋怨:“你刚刚吆喝那些干什么?你没看你那老子二字一出口,人家刀都要抽了出来,我看你是真有点愣。不说了,你要是出了事儿,我真没法给相公大人交待的。”

    李思浑眼睛一睁,却说:“我愣?他不是没吭气就走了吗?要说愣,我姐夫肯定比我愣,男子汉大丈夫,愣点没啥不好。我还没说你呢,我就不相信你对今早那一幕没想法,害怕得罪人,不敢吭,像话吗?!”

    他大剌剌翘着两只脚,大声说:“老子都想给那家伙一巴掌,他说啥,他说我姐夫将来会有别的心,娘求的,芝麻大的官,闲心不少。”

    韩英哭笑不得地说:“你这性格还真像我家主公。”

    李思浑“哈哈”两声,说了句“是吧”,继续翘起脚往前迈。

    到了马队,马队已经准备出发。

    这一阵子,关卡下的人走了,后继无人,正是马队通过的好时候,看着不缺人了,他们这就立刻往前走。

    李思浑带了不少礼品,有辆马车,晃晃一阵,他突然觉得不大对劲,车单子下面多了不少东西,有什么东西会动,抬手一揭,下头是个人,揭的地方正好是脸,两只眼睛亮亮的,他连忙把单子放回去,假装若无其事,一屁股坐到车辕上,愣神愣了半天,最后把两只手指探过去,在人脸上抠抠。

    到北平原已经很近了。傍晚到了,北平原正热闹。

    上头早知道流民可能要来,组织了人手,一边控制流民,防治瘟疫,一边儿调集粮草,施馒头和开水。

    马队找了地方一驻扎,扎赫尔布找了个小官,将他们往老王府送。

    脱离了扎赫尔布的视线,一没人干涉,李思浑立刻揭车单子,抖出来个人来,差点没把同行几个人的眼睛骇掉。韩英还正背着人撒尿,听得一声“女的”,狼狈至极。李思浑撇着拇指,本来还准备指着让人意外,不料车单子爬起来的真是个女人,虽然穿了男人的衣裳,头发又脏又乱,可是到了这儿,一旦不作掩饰,分明是位有双大眼睛,怯生生而又瘦弱女子,他也意外了。

    他们一行很快又到了渔阳,却没有见到东夏王。

    狄阿鸟为表达自己的诚意,干脆安排自己的行程,向朝廷申请去备州找人理论,并先一步派人,到备州去交涉。

    藩王离开封地是要向朝廷打招呼的,就叫申请,到了备州边界前,他没法前进的,只好住下来,隔岸骂人,骂不过半天,通过一定的途径知道了,备州的情况太过微妙,不是骂骂人就能解决的。

    首先备州官府跟总督杠上了,朱天水被罢免,杨雪笙认为是个整顿官府的好时机,停了布政官员的职,下手一挖,使得官府人人自危,地方官员干脆利用“雍夷有别”,关键时候罢免大员使流民无法安置等一些分歧,一些问题,集体反对总督,要总督下台,当地的官府系统随之瘫痪;其次,朝廷缺马,养马最热,一些高爵、商人,投机者在京城被皇帝狂削,现在东夏王拿回了东夏,备州突然稳定,土地升值,大家主意一变,就是相应李卫的号召,组成团体到备州养马,圈占土地,他们需要佃户和劳工,暗中促成各方势力勾结,借机不安顿上谷流民,逼他们依附,他们需要一个支持这种可能的总督;最后,东夏王本来接近一无所有,却在短短时间打败强敌,这使得整个后方都质疑朝廷上的军队在干什么,于是地方官再因为自危那么一造势,焦点有目的地放过朱天水,集中到他杨雪笙身上,加上杨雪笙要求地方官员安置流民,罢了人的官,杀了人的头,地方上无论百姓还是当地士林,为了保土防流民,也都开始对反对总督。

    对事情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,狄阿鸟立刻有了想法,觉得问题不是备州官府系统全部都仇恨一个人,而是要找替罪羊,要争利益。

    这些年,备州军方到处哭诉,敌人有多强,他们面临多大的困难,可结果呢,狄阿鸟在中原招募了几百个人,把东夏问题彻底解决了,那,他们这些年的屈辱、败绩,需要有一个人承担。

    这个人本来该是朱天水,可朱天水倒了,丝毫没有影响朱阀,那替罪羊就在往总督身上转移。

    杨雪笙一直推行引胡诱胡,当时解决了朝廷某个时期的危机,可是全天下的人都反对,都排斥,他却我行我素,现在备州稳固,朝野岂不要清算他?!

    上层贵族和官宦家庭在里头遭受朝廷抑制,要想攫取土地,就得披一个合法的外衣,养马就是这件外衣,大家真的都把养马当成事业吗?自然不是,拿热钱索地而已,要想养马,只能到人烟稀少的备州,矛盾极为集中,杨雪笙压了好多申请,而且对不法人等多有惩戒,提出流民大于马政之说,建议备州填民引胡,废除马政,现在一有风吹草动,备州土地升值,何愁没有人推波助澜?

    基于这些,他最担心的是杨雪笙一旦下台,新官交接,流民的事儿短时间内还是说不准。

    这上谷城破,数十城邑受到波及,而后耽误农忙,流民不是小数,如果全部蜂拥到他东夏,不说朝廷上怎么看这件事,是不是当自己引诱流民,可这些民众都长着嘴呀,你给不给饭吃,如果给,那可不是小数目,而给了饭吃,他们说你的好,会给朝廷递个得人望,得民心的信号,不给饭吃,你强行驱赶,又不知会死多少人,会给他的小朝廷带来多少问题,而现在,东夏就是备州这块皮上的毛,你干了心黑手辣的事儿,备州百姓都恨你,这又是件小事吗?!

    他照会朝廷军方,朝廷军方也立关卡了。

    但这个关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,只会让闯东夏的行情水涨船高,大家都会想,东夏好呀,东夏不好,为什么会有人不让我们去?

    东夏王不要我们,怎么不设藩篱,反而是朝廷设呢?

    本来他以为朝廷破格提拔陶坎――一介小军官,这个人必然有过人之处,所以才照会他,希望他能够替自己解决问题。

    可结果,这个人不知道用疏导,只知道用土掩。他真后悔,真后悔自己照会朝廷军方。

    他停留在边界,等着去备州,等着以藩王的身份督促备州官府拿出安置流民的方案,曲线救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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