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三节 风雨魏博-《挥戈逐马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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备州不能烂。
备州一定不能烂。
是不能乱。
可是走漏风声,让这些拥兵的豪强们提前知道,又焉能不乱。
如果备州军没有人可靠,往魏博方面,怕也只有东夏兵最近了,可那是调外藩,自己调来调不来不清楚,而不到万不得已,调外兵杀内官,是不是谋反不说,东夏王占据备州,他不走了呢。
不,备州不但不能烂,不能乱,还得一阵狂风暴雨,须臾转晴。
不管老师怎么说,不管老师是不是他们用来试探自己的棋子,自己都要通过老师,把他们给稳住,稳住他们,实情才能成功。
天空又是一声惊雷。
轿中正在紧张的杨雪笙不得不拿袖掩面。
旋即,他听到密集的雨声,暗自焦焚:“这雨来的真不是时候呀,陶坎的兵岂不要延误?”
很快,轿子就在辛府落下,手下撑开雨伞,把他接了下去。
辛府的管家已经焦急在外头搓手,他目光微微一动,犹豫一下,再咳嗽一声,四平八稳地往里走了。
到了里头,骨瘦如柴的辛老太爷敲着一条桑棍,正在床前踽踽来去。
辛老太爷一看杨雪笙到来,连忙挥自己的丫鬟下去,开口就问:“雪笙,你告诉我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杨雪笙根本不知道他知道多少,这话是从何问起,灵机一动,抓住老师的手,往前一跪:“老师,我已经危在旦夕了,老师教我。”
辛老太爷说:“你确实已经危在旦夕,你调兵,你瞒得了薛阿大?”他气喘吁吁地问:“我问你,你到底想干什么?是不是想拿公器毁掉他们几家?你还是快跑吧,往南不行就往北,跑到东夏,让东夏王保护你。”
杨雪笙苦笑说:“老师,学生现在是什么人?学生要一跑,备州还是朝廷的吗?”
辛老太爷拍一拍他的手,轻声说:“我就知道你不会跑,你是什么样的人,二十年前我就清楚。而今之计,你必须得跟他们讲和,你要知道,这备州它不和也得和,天下都是一滩烂泥,他们几家不听你的,为难你,那是为什么呀,那是想让你别找他们的麻烦,你何必惹祸上身呢?”
杨雪笙说:“我可不是与他们哪一人有私仇,我抱的可是公器。”辛老太爷退后坐下,往外看了看,说:“这个时候,公和私还分吗?你可不要惹祸上身呀,你若是输了,朝廷敢认你的对?这姓朱的,上头挨着天,都要哄着他们,你拿什么给他们碰,赢了,顺顺利利把他薛家铲平,王家铲平,多少条人命呀,你虽一品大员,不是一张委任纸吗?开这样的杀戒,你明天作何呀?”
两人密密交谈,杨雪笙自然不敢托底,左右言它,只求借他的口稳住他人。
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,到了掌灯时分,简直倾山摇海,大到举世罕见的地步,人一出去,伞都能刮烂。
杨雪笙忧心忡忡,几次要走,可站在外间,风哗哗打过门窗,将雨势直刷过来,一感觉到这雨势,就已经万念俱灰。
败了,败了。这种大雨,就算稳住对手,兵受雨迟延,也没了用,兵马夜里来不了,明天一早人家就一清二楚,自己?还不是人家砧板上的肥肉。
辛老太爷派人把他领回去,开头一句话就是:“你还没有给我说实话,这大雨一下,你还有什么顾虑吗?”
望着真正为自己担忧的老师,杨雪笙愧疚万分,回揉老师的手掌,干脆退后跪下,轻声说:“老师,我今天肯来,得先向你承认,我主要是想借您老的口稳住他们,顺势铲除他们,身前身后之事,你我师生之情,都已经顾不得了,正所谓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趋避之,谁让我抱守公器,轮到了去做这件事呢?”
辛老太爷吸了一口气,反问:“你当真?”
他要求说:“你现在后悔,还来得及,不到万不得已,没有余地,他们也不大敢杀你,因为杀了你,朝廷上交代不了,顶多是软禁你,然后迫使你下台。”
杨雪笙说:“当年我束发求学,在老师门下读书,就已经立过誓言,我这一生功过不论,唯求造福桑梓,而今虽然已经不是那么幼稚,但造福桑梓这四个字,今生并不敢稍忘,老师您今年已经七十又五,居于室内,恐怕已经很少出门,听人风雨,均是左右遮嘴所言,学生怕是不得不跟您讲讲,现在的备州,现在的备州,已经没有一片净瓦,胡贼侵扰,百姓流离,土地荒芜,想必您都知道,可只怕你不知道的是,他薛氏圈占了一个郡有余,没有土地的百姓,要么沦为私户,要么被贱卖疆外,十室九空,十里无一村,如此田地,老师是不是知道呢?”
他又说:“今年春上,胡贼寇上谷,兵锐横扫,牵扯了数十城邑,数万百姓流离失所,然而到了近处的郡县,豪强们黍麦满仓,却不出一分,唯恐流民占据他们圈占的良田,把持官府不予收留,雇佣私兵赶撵之,造谣说,上谷人来与我们争田呢,结果,十余万百姓出国门之外,到东夏就食,而今尚不知他们在国门之外怎么样了,这都是桑梓乡亲呀,老师。如此险恶之狼子国贼,我怎么与他们相妥协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再看他们把这些流离的百姓卖去胡疆?”
辛老太爷一下两眼流泪,敲着桑干说:“畜生呀,畜生呀。”
杨雪笙说:“今天晚上下暴雨,官兵失期,我已经输了,我输了,他们肯定是会杀了我,可要是杀了我,朝廷还会再派一位总督,依照当今天子的英明,借鉴于我的下场,下一位总督的屠刀只怕会更利。”
辛老太爷叹息说:“他们是不敢杀你呀,让辛璧托我探你,就是想要一个缓和的余地,他们已经商量过,答应你认抚流民。”
杨雪笙说:“我当然都知道。此时已经入夜,雨仍不见停,您老是不是探我,还有什么分别吗?”
辛老太爷点了点头,说:“为今之计,以你的性子,也只能按我给你的主意走啦,只当我成全你,你若是要听,从此之后,你不再是我的学生,我就没有你这个学生,你我恩断义绝,这世上只有一个杀人的总督。”
杨雪笙喜出望外,却又连忙说:“老师若不愿说,便不说了,我今生都是老师您的弟子。”
辛老太爷说:“不要再虚心假意了,刚刚你还说,师生情意也顾不得了呢。”他问:“辛璧而今也是你要除之后快的吧?”
杨雪笙一下冷汗倒流,想否认却张不开嘴。
辛老太爷说:“你不说我也清楚,他干的那些事儿,我心里有数。你给我挺住了,我立刻派人去请辛璧,你先假意和他联手,与他联了手,再邀请众人赴我的寿宴,则可一网打尽,等灭了其它几家,你再反手,这种合纵之手段,还要我教你吗?”
杨雪笙木然在那儿,到目前为止,仍不知老师是不是试探自己。
辛老太爷说:“其实我比你还明白,一直想听到你可以放过辛璧,与辛璧为盟,你一直不说,我还不明白了吗?辛璧也难逃一死,我们师生一场,我也算没看错你,终老你也不欺骗我呀,那你答应我,给我们辛家留根苗吧。”
他站起来将一丸药服下,饮完茶,让人去叫辛璧,轻声说:“田文骏我看不好,可他是被牵连进来的,只要你不找他与胡人为伍的旧账,他的罪就不大,一定肯为你办事儿。不过这个人,似乎根本就从来没有与辛璧为伍过,这本身太过奇怪,按说辛璧看得起他,他一个背主之人,已经没什么可挑剔的了。”
杨雪笙点了点头。
说着,说着,辛老太爷要杨雪笙扶着他,斜斜卧在榻上,轻声说:“你最好还是防上一点,欲擒故纵这一计你会用的,我很放心。”
杨雪笙坐在榻头等了一会儿,辛璧就从外面过来了。
他看了杨雪笙一眼,有点警惕,却还是问候了一声:“雪笙呀。”
辛老太爷怒喝一声:“跪下。”
辛璧无奈,又看了杨雪笙一眼,给跪下了。辛老太爷这就说:“刚刚我和雪笙谈过了,他毕竟还是我学生,名为学生,实则亲如父子,他的意思是说,你和他?联手。”
辛璧眼神扑簌一会儿,再次看向杨雪笙。
杨雪笙这就说:“这流民的事儿,和你无关,是他们几家联起手,要整倒我的?难道你也想让我垮台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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